宋仁宗景祐三年(1036年)酷夏,燥熱難耐。
該年五月九日,天章閣待制、權知開封府范仲淹上《百官圖》指責宰相呂夷簡用人不公,被貶知饒州(今江西鄱陽)。時值朝廷嚴治“朋黨”,士大夫多畏懼宰相權勢,不敢為范仲淹送行,唯天章閣待制李纮、集賢校理王質毅然“載酒往餞。質又獨留語數夕”。有人以此責備王質,王質坦然回應:“希文賢者,得為朋黨,幸矣。”因替范仲淹鳴不平,五月十五日,秘書丞、集賢校理余靖被貶為監筠州(今江西高安)酒稅;十八日,太子中允、館閣校勘尹洙被貶為監郢州(今湖北鐘祥)酒稅;二十一日,鎮南節度掌書記、館閣校勘歐陽修被貶為峽州夷陵令(今湖北宜昌夷陵區)……
時年三十六歲的王質,一句“得為朋黨幸矣”,雖受“朋黨”案牽連,影響卻不大,蓋因他與宰相呂夷簡家有姻親。王質伯父王旦,“當真宗時,伯父文正公居中書二十余年,天下稱為賢宰相”(歐陽修《尚書度支郎中天章閣待制王公神道碑銘》)。王旦四女婿呂公弼,乃呂夷簡次子,亦即王質堂妹婿。然王質素不喜攀附權貴。
王質,字子野,莘縣(今山東莘縣)人,“出于相家,而清苦甚于寒士”(歐陽修《集古錄跋尾·唐顏魯公法帖》)。少時力學,師從楊億,楊億賞其才;伯父王旦見其文,亦深為贊賞。初以恩蔭補太常寺奉禮郎,后中進士,薦為館閣校勘,改集賢校理,累遷至尚書祠部員外郎。父王旭卒,王質與諸弟蔬食守孝,期滿起復,通判蘇州。任滿還朝,判吏部南曹,又知蔡州(今河南汝南)。蔡人歲時祭祀吳元濟廟,王質斥:“安有逆丑而廟食于民者?”遂毀其廟,改立狄仁杰、李愬像,蔡人至今稱“雙廟”。后自集賢校理、祠部員外郎改開封府推官,“時兄雍為三司判官,質不欲兄弟并居省府,懇辭,得知壽州。”
王質約在景祐三年五六月間赴知壽州(今安徽壽縣)。在任期間,他雷厲風行,主要推動三事:
一是整治刑獄舞弊。歐陽修《曾公致堯神道碑》載:“壽近京師,諸豪大商結交權貴,號為難治。”王質到任后,著力整飭刑獄。據蘇舜欽《王公行狀》載:“郡素號多訟,而邑所部送囚,雖重辟,往往偽易其名以上”,王質詳核案情,“摘其濫奸,擒邑吏坐鞭而黥之,自是肅然。”
二是厘清戶籍稅務。宋代按城鄉分坊郭戶與鄉村戶,按有無田產分主戶與客戶,主戶依財產分五等。壽州有楊、陳等大族,交通朝貴,影響戶籍與賦稅攤派。針對“多豪姓”及“五等之籍久廢,每斂率無科,吏以賄為輕重”之弊,王質親自主持定籍,“不關吏手”。吏初竊笑:“是烏能周知吾民之產乎?”王質遂召諸豪當堂面諭,“皆稽首嘆服。余之登耗,纖悉無差,一府震駭,號為神明。”(蘇舜欽《王公行狀》)
三是修建壽州西園。西園位于壽春城西(今壽縣),由王質主持興建,廣三百平方弓(一弓合1.6米),南北長約480米。“破麋場,蕩虺區,刜蕪薀榛,百板以興”,劃為八區,高處置亭,幽深處建堂,亭堂相望。“州人駭觀,嘆美一辭。自是署制劇雄,他邦不若矣。”(宋祁《壽州西園重修諸亭錄》)
這位“生平不茹葷腥,居之甚安”(沈括《夢溪筆談》)的清廉知州,據范仲淹《王公墓志銘》載:“往守壽春郡。期月,改合肥郡。”《辭海》釋“期月”為“一整月”或“一整年”,結合其治績見效周期,此處應指“一整年”。因其“以治績聞,號為異等”,在壽州僅一年即改知廬州(今安徽合肥)。歐陽修《王公神道碑銘》稱:“求知壽州,徙廬州”;蘇舜欽《王公行狀》亦載:“又移廬州”。
值得留意的是,范仲淹、歐陽修在記述王質事跡時,對其壽州政績著墨不多,似有未盡之隱。范仲淹言,自己未仕時即與王質相交,彼此為道義之交。后范仲淹子范純仁娶王質女,兩家結為姻親。范仲淹贊王質“生相門,而弗驕弗華,以貧為寶”,并肯定其施政:“公為數郡,必清心以思治,行己以率下,首崇學校,以風化其人;有犯法非害于物者,必緩其獄,未始深文焉。求民之疾,雖處幽隱不遺;民之梗化,雖負勢不避。此仁人之政,不亦平乎?故每去一州,則百姓號慟如赤子之慕慈母也。”歐陽修亦評:“公生累世富貴,而操履甚于寒士。性篤孝悌,厚于朋友,樂施與以赒人,而妻、子常不自給。視榮利淡若無意。平居苦疾病,退然如不自勝;及臨事,介然有仁者之勇、君子之剛,樂人之善如己出。”
王質未及壽州任滿即調職,或與石延年有關。孔平仲《談苑》卷二載:“石曼卿,王氏婿也,以館職通判海州,官滿,載私鹽兩船至壽春,讬知州王子野貨之。時禁綱寬賒,曼卿亦不為人所忌,于是市中公然賣學士鹽。”《續資治通鑒長編》載:景祐二年(1035年),“光祿寺丞、館閣校勘石延年落職,通判海州”;康定元年(1040年)四月,“大理寺丞、秘閣校理石延年往河東路,同計置催促糧草”。《宋史·石延年傳》亦載其“坐與范諷善落職,通判海州。久之,為秘閣校理,遷太子中允、同判登聞鼓院。”《江南通志·職官志》稱其“通判海州,廉能有為,吏民悅服”。石延年通判海州(今江蘇連云港)任期較長,而王質知壽州僅一年,故石延年赴壽州時應在海州任內,非“官滿”之后。其曾為壽州西園作記(見宋祁文集),亦可佐證。《談苑》所載“學士鹽”之名存疑,因王質、石延年當時皆未授學士職銜,或為后人追述之訛,其中細節仍有待考證,以還歷史原貌。
(孫友虎)